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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三章 恶人有兽心

此番陆景淮失踪一事与曹皋扯上了干系,想到曹皋那阴险卑鄙的性子,秦良玉不敢贸然行事,离了秦府,先到州府衙门报官。

衙役们正三三两两聚在一起谈天,一派颓靡之象,秦良玉负手站在门口,静静地瞧着众人。

大约是她的视线太过凌厉,其中一位衙役猛然转过头来,见到秦良玉后手一抖,原本想呵斥一声,但转念想到她是朝廷命官,也不敢太放肆,小跑着过去行礼:“小的参见武德将军。”

秦良玉没说话,直接绕开众人朝衙门内走。

衙役又追了上来,问:“不知将军大驾光临有何贵干啊?”

秦良玉从牙缝里挤出两个字:“报官。”

听说武德将军要报官,众衙役面面相觑,先前说话那人又道:“将军您先坐这稍等片刻,小的去叫知州大人。”

少顷,忠州知州拎着官袍袍角快步入堂,而后跪在秦良玉身前:“忠州知州严武冈参见武德将军。”

秦良玉抬了抬手,直接说明来意:“曹皋绑了我三哥,约我半夜前去坪头山,我此番来是向你借人的。”

严武冈已年近六旬,平日里管的都是些偷鸡摸狗类的闲事,眼下一听秦良玉的话,心急跳了几下,他偷偷地瞧了秦良玉一眼,本能地想推卸此事:“这衙门里当差的本就不多,可能没有多余的人……”

秦良玉抬了抬眼皮:“你不是人?”

严武冈身子一僵:“这……”

秦良玉又道:“找不着人便想办法,我要二十人,若子时在坪头山见不到这些人……”

秦良玉起身朝门口走,似是要离开,行至门前,回身挥臂,但见一道寒光一闪而过,一把锃亮的匕首擦着严武冈的头顶,而后钉在堂中匾额之上。又扫了堂上哆哆嗦嗦的众人一眼,秦良玉这才翩然离去。

未到子时,秦良玉便已到了坪头山。严武冈等人比她到得还早一些,个个神色闪烁,戳在半人高的草丛中,宛若一个个稻草人。

“将军,接下来我们该如何?”严武冈畏畏缩缩地发问。

秦良玉低声道:“你们见机行事便可。”

众人犹犹豫豫地点了点头,而后蹲在草丛中,借此遮掩身形。

子时一到,山脚那头传来一片光亮,夹杂着脚步声和说话声。不作他想,这时候出现在此处的,除去曹皋怕是也不会有第二人了。

曹皋大约也是怕遭到秦良玉报复,此番特意带了三十余人,气焰十分嚣张,未等人至身前,张扬的话语声便随风传了过来。

“今夜爷便尝尝武德将军的滋味。”

衙役们闻言,视线一致投向秦良玉,却见她置若罔闻,只静静地看着曹皋等人走近,而后淡然迈步而出。

曹皋见到秦良玉时,眉眼俱是笑意,言语轻佻:“哟,这不是咱们大名鼎鼎的武德将军嘛。”

今日许是为了让秦良玉深刻认识到自己错过他是多么可惜的一桩事,曹皋出门前特意打扮过一番。他油腻腻的脸上拍了层粉,有些地方未曾拍匀,尚成细小的粉块状,左腮那颗黑痣上的毛随风轻颤,离得近了,浓重的胭脂味熏得秦良玉连打了几个喷嚏。

秦良玉收回视线,也不同他废话,开门见山地问:“他呢?”

曹皋“嘻嘻”笑了几声,芝麻粒大小的眼睛已被脸上的肥肉挤得没了影:“实不相瞒,我听说陆公子被山贼抓了,不过这事说来也凑巧,我与那伙人说得上话,若你想救陆公子,那便跟我走。当然,你若觉得你一个人也能救出他,倒也可以试试。只是我丑话说在前头,那伙人可是喜怒无常,待你到了,说不定只来得及给陆公子收尸。”

秦良玉冷觑着他:“条件。”像曹皋此类厚颜无耻之人,秦良玉并未指望他是来积德行善的。

“武德将军的性格够爽快,但是这次你当真是误会我了,大家无论如何也是老乡,这次算我曹某人帮邻居了,只望日后将军再瞧见小的时,勿要羞辱便好。”

秦良玉冷哼一声:“曹皋你勾结山贼绑架百姓,竟还敢如此大言不惭,当真以为忠州衙门是摆设吗?”说罢她转身瞧着草丛处,“严知州,这事你说应当如何处理?”

草丛里半晌未传来任何响动,曹皋见状大笑几声,跟着道:“是啊,严知州,你倒是出来评评理。”

曹皋话落,这才见严武冈等人悻悻地从草丛中站起来。他们的头几乎垂到胸前,而后一语不发地朝秦良玉的方向走来,再越过秦良玉,站到曹皋身边,眼神闪躲不已。

秦良玉眼中的落寞只是一闪而过,她对此情况似早已习以为常,无甚反应,只盯着身前众人,一语不发,眼圈却是微微发红。

曹皋站在光亮处,瞧不清她的表情,大笑过后道:“严知州啊,你今日表现得不错,便依之前所说,你欠我曹家的那些小钱,不用还了。”

严武冈闻言,竟是跪在曹皋身前连连叩首,口中连道:“谢曹公子!谢曹公子!”

曹皋摆摆手:“这没你们的事了,先走吧。”

坪头山脚一时间只剩下曹皋及其家仆与秦良玉。

“你大费周章让我独身前来,究竟所为何事?”秦良玉声音波澜不惊,目光越发冷了起来。

曹皋理了理耳畔被风吹乱的发丝:“唉,将军此话差矣,我们不是说好了要救陆景淮陆大公子吗?方才我也说了,陆公子是被山贼绑走的,那帮人占山为王,自然以山为家,这山脚处有个门,入了门便可见到陆景淮陆公子了。”话音一落,曹皋抬手在空无一物的身前挥了挥,又斜睨了秦良玉一眼,“那将军请?”

秦良玉负手一语不发地盯着他,她的影子当头将曹皋罩住,沉吟片刻,这才与曹皋一众人入内。

洞内寒冷潮湿,秦良玉跟在曹皋身后,紧紧地盯着曹皋的一举一动,以便在遇到变动时可以最快地做出回击。

石洞绵长,似是看不到尽头,曹皋的脸在跳跃的火把光亮下,表情荫翳难辨。又走了许久,曹皋突然停下脚步,一把拉住秦良玉的手:“将军,陆公子就在这屋内,请吧。”

秦良玉平白被曹皋占了便宜,正要抬掌教训他时,忽觉头有些晕,身子亦是渐软,她踉跄两步,尽力稳住身形,听得已幻成三四道身影的曹皋的说话声忽远忽近:“将军?将军?请吧。”

秦良玉意识渐无,整个人被曹皋揽入怀中,恍惚中只听曹皋淫笑着说了些什么,却已无从分辨。

再醒来时,眼前情景已换了一遭,此处像石室而非石室,石壁凹凸不平,室中温度不高,唯一的光亮乃是石壁烛台上的一双红烛,有风自石门底下的缝隙处吹进来,烛光随风摇曳,凉意使秦良玉越发清醒。她眨了眨眼,过了好一会才瞧清面前坐着的曹皋,她暗中打量了四周,见门口并无曹家下人们的身影,眉头稍稍舒展了些。

曹皋此时也换了一副嘴脸,跷着腿回视着她:“不愧为武德将军,醒得居然这么快。想来我那迷药,量有些小了。”

秦良玉动了动手,这才发现自己被粗绳捆在了椅子上,索性也不挣扎了,沉着脸与曹皋对视:“你想做什么?”

曹皋好似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一般,仰首大笑一阵,而后倏然止住声音,收放自如得令秦良玉咋舌称赞。

他敛了眸子:“武德将军,过了今晚你便是我的人了,如此也正好省了聘礼,待你过了我曹府的门,届时我瞧你在我曹家还如何威风!”他狠狠地哼了一声,“我就是要等你清醒,让你亲眼瞧着自己是如何在小爷身下承欢的!往日小爷给你脸你不要,你当真以为小爷喜欢你?若不是瞧着你秦家还有些用处,小爷我会瞧上你这个要胸没胸、要屁股没屁股的男人婆?我呸!你少往自己脸上贴金了!”

秦良玉试了下捆着她的绳子,沉声应了一下:“嗯。”

曹皋起身,负手一步步逼近:“其实这么瞧着,将军还是有几分姿色的,这小皮肤也是滑溜溜的,熄了蜡烛,小爷用着都一样。”说罢他便将嘴凑到了秦良玉细长的颈间。

秦良玉被他恶心得实在是没了法子,暗中运了气,双臂使力一挣,原本捆着她的三指粗的麻绳登时断成几截,她一记断子绝孙脚踹在曹皋的裆部:“曹家家大业大,捆人的绳子竟是这么寒酸。”

曹皋似是未料到秦良玉会挣开绳索,当下被踢得七荤八素,捂着裆部

满地打滚着号叫,周身皆是扬起的灰尘,他外头罩着的绵绸褡护不多时也脏得瞧不出绣纹。

“你曹家即便再瞧不起我,捆人的绳子总该像样些吧!拿条铁锁链是对我最起码的尊重,你可记得了?”秦良玉冷眼瞧他滚了半晌,一脚踩在曹皋的下身处,“他呢?”

曹皋抱着秦良玉的腿,从喉咙中零碎地挤出几个字:“放……放了。”

秦良玉又问:“完好无损?”

曹皋的沉默换来了更加沉重的打击,秦良玉脚上的力道又加重了几分:“说。”

“我也不知道……方才有人传话到我府上,只说他不见了,陆公子天资聪慧,许是自己回去了……”

秦良玉平时鲜少动怒,即便被人说得那样不堪,她也从未与那帮缺了八辈子德的人一般见识过。只因她心中守着底线,任何不涉及家人的缺德事,通通不叫缺德事。此番曹皋的举动算是犯了她的大忌,秦良玉又飞起一脚踢在他的面门上,但听他闷哼一声,而后便不再挣扎,昏死过去了。

秦良玉自石壁上取下蜡烛,摸索着在这空旷的石室中找着出口,手下触感相同,坚硬且冰凉,蜡烛将要燃尽时,她终于摸到一处圆石凸起,向下一按,石门轰然而开,带得整座石屋跟着颤了一颤。

一阵阴风迎面而来,烛光转灭又复明,秦良玉眯了眯眼,沉步向石洞深处走。行了大约百余步,借着已快熄灭的微弱烛光,她依稀瞧见前面不远处似乎蹲着个人,正要仔细瞧时,烛光随着阴风摇曳不止,最后灭了。

洞中复又漆黑一片,秦良玉虽胆子不小,但此时也是有些惧意的。

“谁?”

那人想必也听到了脚步声,问话的声音亦是发抖。

秦良玉起初听对方是个人,心当下沉回了胸口,后又听对方还是个女子,心更是放回了骨盆。她站在原地,不说话,也不动,果不其然,下一瞬,那女子便慌了,哭喊着问:“谁在那?”

秦良玉被她号得头皮发麻,不得已才开口:“你是谁?”

秦良玉嗓音偏低,不细辨听不出是男是女。那人听了之后,安静了片刻,又哭得更加起劲:“公子救我啊,奴家是被他们劫上山来的。”见秦良玉不为所动,怕秦良玉不搭理她,又道,“方才奴家逃出来时,瞧见前面似乎有一处屋子可以藏身,只是奴家身上没有照亮的东西,眼下走不到那去了。”

秦良玉蹙眉,沉吟片刻,从怀中掏出火折燃亮:“走。”

女子这才从地上站起来,因方才哭得太过卖力,此时她的妆已花成一片,也瞧不出原本的面目。秦良玉收回视线,安静地跟在女子身后。

“公子,你是怎么摸到这里来的?”女子边说边回头瞧秦良玉,见她生得俊雅,不禁又多看了两眼。

秦良玉目视前方,淡淡开口,不答反问:“你怎么逃出来的?”

女子又捏着袖子擦了擦泪水:“我答应了那山贼……他完事后便将我放出来了。”说到此处,她似是又想起了伤心事,泪珠子一串串向下掉,“他们不是人!绑我的这几日,日日拳脚相加。”

秦良玉依旧不慌不忙地跟在她身后,再不开腔。

女子说的屋子也是一处石室,同曹皋方才绑她的那处并无太大差异,屋中空空荡荡,说话都带着回声。

秦良玉站在桌旁,瞧着女子缩在角落处,举止可疑,似在找什么,不禁冷笑一声,将火折熄了:“我差点便信了。”

没了光亮,女子的声音又慌乱起来,连哭都忘了,语气稍微凌厉起来:“你这话是什么意思?”

女子衣着暴露,一瞧便不是什么正经人家的姑娘,说起话来亦是漏洞百出。方才在路上说日日被毒打,秦良玉还特意瞧了一眼她裸露在外的身子,并未瞧见什么异常。眼下进到石室,她又是一副算计的面容,秦良玉自然知道她并不是自己口中所说的被劫上山的良家妇女。

轻叹一声,秦良玉直接上前锁住女子的咽喉,从容不迫地问道:“你是谁?”

黑暗中突然钳在脖子上的手使女子倒吸了一口冷气,几欲昏厥,她费力地抓着秦良玉的手,断断续续地道:“公子饶命,奴……奴乃是这山贼头子的相好。”

秦良玉又使了些力。

女子哭道:“奴说的都是真的,那负心汉眼下又有了小老婆,瞧不上我了,我当初跟他的时候也是个黄花大姑娘。”见秦良玉并无松动之意,她又道,“奴方才将你引进这屋中来,的确是存了私心,奴想在那负心汉面前立个功,毕竟来找那东西的人太多了。奴想着,奴要是抓到一个,他定会对奴刮目相看的。”

秦良玉听得云里雾里,但仍没有开口,那女子便从善如流地将话说全了:“他们都不知道那东西放在哪里,但奴知道。只要公子你将奴放了,奴便把那东西给你。”

“找。”秦良玉钳着女子的手放松了些力道。

女子战战兢兢地将墙上的蜡烛点燃,又将屋中唯一的一张桌子搬开,但听“哗啦”一阵声响,石榻缓缓从原处移开,女子又蹲下身子在石榻下方摸了半晌。须臾,眼前石壁轰然而开,一只雕龙纹的锦盒出现在两人眼前。

女子神色一松,上前捧住锦盒交到秦良玉手里:“公子你找的便是它吧?我听那负心汉说过,这东西是立邦之本,应当是个值钱东西,若是没了便要坏大事的。”

秦良玉点住女子的穴道,这才打开锦盒,见里面放着一块半个掌心大小的黑色羊脂玉玉牌。这玉牌玉质上乘,入手滑润,纹路亦是十分繁复,握在手心时竟觉得整个人神思清明,想必这玉牌非同寻常。秦良玉顺手便将它揣入怀中,想着既然是出现在这山洞的,那这玉牌的来路也干净不到哪儿去,不如出山就将它摔了,并将残渣留在山门口,让这玉牌眼下的主人瞧见后好生心疼一番。

女子见秦良玉要走了,且并无伤害自己之意,登时松了口气:“公子您可小心着些,不要踩到地上这些坑洼的土包,墙上有蜡烛,您拿一个照亮。”

秦良玉低头一瞧,这才见地上密密麻麻布了不少凸起的土包,她小心地避开这些东西,走到墙壁处,堪堪将壁上的烛台取下,又听室中一阵铁链摩擦的声音,她急急向后退开几步,抬头就见一只玄铁的笼子从屋顶而降,正落在她方才站的那处。

秦良玉回头瞧着那个女子,眸色微沉:“想死?”

女子未料到秦良玉会避开这铁笼,自己眼下又被点了穴位,跪不下去,只得拼命求饶:“奴家错了!英雄饶命!英雄饶命!奴家是被猪油蒙了心,英雄千万不要杀我啊,您看在您手中那东西的份上,饶了我吧。”

秦良玉只是随口一问,原本也没想对她如何,此时听她聒噪难忍,直接甩出手中锦盒将其打晕,而后取下墙上的蜡烛,推门而出。

门外仍是漆黑一片,温度比起室内还要冷上几分,即便内力深厚,向前走了一段路后,秦良玉身上也已被寒风打透。她揉了揉手臂上的鸡皮疙瘩,不敢贸然出声。若她感觉未出错,眼下她还在山洞中,这山洞长且暗,无论是眼前还是身后,根本没有一丝光亮标识着出口所在。手中的蜡烛忽闪了几下便彻底暗了下来,秦良玉将烛台一扔,细颈烛台向前滚了几滚,速度渐缓,清脆的声音回响在整座山洞中,传向极远的地方,经久不绝。

秦良玉正要从怀中掏出火折吹亮,忽然觉得身后有人,还不止一个。只听身后的人在高谈阔论。

“今日收获不少,老子抢了好几个美貌的小娘们。”

“每次出山你只会盯着娘们,倒是与六头学学,多抢些钱财。再说我们缺德事做尽,日后说不定会断子绝孙,有钱,也不至于活得太落泊。”

随着声音渐近,秦良玉终于看到了一丝火把的光亮,此处山洞幽深,且毫无地方可以遮身,秦良玉情急之下手脚并用,顺着一侧凹凸不平的石壁爬了上去。

杂乱的脚步声渐近,秦良玉定眼一瞧,身下十数人并肩走过,可见山洞很是宽阔,只是地上乱石成堆,若摸着黑走,极有可能崴脚。从方才这伙人的言谈间不难听出,这是伙有组织、有纪律,但分工很不明确的、以耍臭无赖为终极目的的、胆大妄为且无耻的山贼。秦良玉身子紧贴潮湿寒冷的石壁,待山贼走过后,这才一松手,整个人飘然落地,动作极轻,未有一丝响动。秦良玉瞧出这些人并未有多大

本事,跟在几人身后时倒也十分随意。未行多远,她便见这伙人停下脚步,其中一人对着冷硬的墙壁吼了一声:“芝麻开门!”

此人声若洪钟,将秦良玉吓得立在原地呆了一呆,回过神后,便见眼前石壁裂出道缝隙,先是有微光绽开,觥筹交错声随之自内泄出,而后洞中光线越发强烈起来。秦良玉捂了眼,良久才勉强睁开,此时山贼们早已鱼贯而入,而后那石壁又闭合,没有丝毫缝隙。若不是方才亲眼所见,秦良玉死也想不到这山洞中别有洞天。

她站在原地有些犹豫,不知这伙山贼是不是传闻中战斗力极强的那伙,也不知这山洞中似方才那样的石屋统共有多少,更不知方才那山贼口中的“芝麻开门”有什么深刻的含义,但凭多年积累的经验来谈,她以为这并不只是简简单单的“芝麻”。想她幼时,秦载阳为了让她长大后方便混入敌军中混淆对方视听,曾传授了她许多地方的语言,比如蒙古各部的方言以及东瀛话她都会说些,她不由得将这“芝麻”代入各语种之中,但结果是它的的确确就是个芝麻而已。秦良玉揉了揉肩膀,拔下头上的银簪在方才山贼站定的位置刻下记号,而后掏出火折吹亮,沿着山洞又向前走了近百步。她举起火折向前一照,只见入目处仍是漆黑一片,突然想起晕厥前曹皋曾说这是坪头山,若是如此的话,山的那头便是石砫的地界了,难不成是这伙山贼将山打通了?

她未再向前走,决定同自己赌上一把,转身折回方才山贼进屋的地方,有样学样地对着石壁大吼一声:“芝麻开门!”

眼前的石门未传来一丝一毫的动静,秦良玉挠了挠头,又吼了一声:“芝麻!开门?”

沉重的石门终于应声而开,一支长箭随即而来,秦良玉闪身避过,听得门内一阵桌椅翻倒的声响,不多时,整座山洞开始轻颤,细小的沙砾同碎石从上方而落,洞内石门一道接着一道缓缓开启,数以十计的山贼依次而出,手中或是持刀或是持弓,自室内流出的光亮将整个山洞照得恍如白昼。

有一刀疤横在右边眉骨至左脸颧骨处的男人站在山贼队伍的最前处,没好气地问秦良玉:“你是何人!为何在此喊我的小名?!”

秦良玉未料想“芝麻”只是一个名讳,当下被问得一愣:“呃……这……”

她趁机环视四周,粗略估计了一下,眼前人少说也有四五十,若凭她一己之力,大约……也可以应付。

众山贼持弓相向,秦良玉面上依旧沉着,趁近身的山贼未注意时,抬手锁住一人咽喉,使力向后一扭,只听清脆一声骨骼声响,那人头一歪,整个人便没了气。一个山贼见自家兄弟被杀,当下怒意便沸腾了起来,恶狠狠地朝手心吐了口唾沫,暴喝一声便朝秦良玉冲了过去。

此时秦良玉正俯身拾刀,见状手向前一滑,撑在地上,避开那人的攻势,右腿一伸,卷住那人脖颈用作支撑点,而后整个人顺势而起,骑在那人肩头,手中长刀寒光一闪,那人登时倒地,双眼还未来得及闭上。

有了长刀护身,秦良玉有如神助,左砍右劈间便冲出了一条血路,洞中乱箭如雨,秦良玉全程只能向后倒退着冲出箭阵。她以长刀作盾,将乱箭与自己隔开。

此次追杀秦良玉在山贼们的计划之外,众人随身挎着的箭筒很快便空了。这一路追来,山贼被秦良玉杀了近一半,她步速渐慢,已有疲态,剩下的另一半山贼,则仍是龙精虎猛,不见半分疲累,其中一人见秦良玉体力不支,突然疾步向前,长刀脱手而出,泛着寒光的刀尖紧贴秦良玉脖前划过。秦良玉避闪不及,咽喉处几近皮开肉绽,她一手捂在颈间,另一手长刀支地,刀身微弯,似无法承受使刀之人的重量。少顷,秦良玉慢慢后退,直至背部传来一阵凉意。

那人见状,察觉秦良玉身后便是石壁,此下已无路可退,抬手止住了身后的同伴。众人步子骤停,洞中却仍有轰隆回音,那人粗声道:“小子,哥几个实话同你说了,你今日撞破了这洞中的天机,必然是出不去的,也别怪我们心狠,怪只怪地狱无门你偏闯!哥几个瞧你也是一条好汉,大不了你死后我们给你烧些纸,今日你便安心上路吧!哥几个给你留个全尸。”

秦良玉虽身受重伤,但周身气势尚在,加之此时背靠石壁,便不用担心腹背受敌,她神情肃穆,薄唇紧抿,缓缓拎起长刀置于胸前,虎目怒睁,一刀竟将那人的首级砍下,动作自然是极快的。她平素虽不擅长用刀,但因自幼便试过各类长短兵器,如今用着倒也能对付。

原本立在身后阴笑的那帮人见状收敛了笑容,取而代之的是一脸阴险,纷纷举步朝秦良玉走来,每一步都极慢,似是有意在给她施压。她也不退避,凌空一记横扫,有一人被刀柄击中,当下横飞出去,秦良玉趁机上前,掐住他的脖子,将那人狠狠摔在地上。对方后脑着地,猩红的鲜血自脑下流出,缓慢地向远处延伸开来。

此时山贼虽只剩十余人,但秦良玉一路冲杀过来,再加之失血过多,委实没了力气,躲避众人追杀时,踉跄了好些次,手肘、脸颊处有不少擦伤。

不知向前跑了多久,秦良玉惊觉眼前出现了一条分岔路上。她站在两条路口中间不知所措,身后追兵在即,她无暇多虑,一头扎到左手边的路口,又跑了一些距离,她只觉得双腿像绑了沙袋一般重,挣扎着又走了几步,而后便重重地栽倒在地。

“啊!”一声轻微的惊呼声响在秦良玉身前五步远的地方,嗓音偏细,是个姑娘。见秦良玉不答话,姑娘又问:“你是谁?”

秦良玉在地上躺了许久,浑身没有一丝力气,那姑娘闻到了血腥味,小心翼翼地挪了过去,伸手摸了摸她。

“别碰我!”秦良玉恍惚中已听不出对方是男是女,也辨不出对方是敌是友,攒了半天的力气才吼了她一声。

姑娘被她吓得面色一白,急忙收回手:“你听我说,我叫柳文昭,今日出城上香时被他们掳了过来,与我一起的还有好些姑娘,只是她们因反抗而被捆了起来,我一路虚与委蛇,幸免于难,趁他们不注意便逃了出来,你瞧见前面了吗?”姑娘说着指了指前方,“我方才瞧了瞧,那有一道门,我不知道该如何打开它,但是只要能打开它,我们便有救了,出了这山便是石砫了,我可以找人帮我们。”

秦良玉听得晕晕乎乎,用力晃了晃头,从地上坐了起来,嘴唇发白:“你身上有没有照亮的东西?”

柳文昭哆哆嗦嗦地从袖中掏出颗夜明珠递给秦良玉:“我身上只有这个了。”

秦良玉接过夜明珠时,有些无语,只看着这颗夜明珠,便知这姑娘定然是个有故事的人。

如柳文昭所说,挡在她们面前的的确是一道石门,山贼们便是知道她们逃到这里是死路一条,这才偃旗息鼓在原地休息,等着秦良玉自投罗网。

秦良玉举着夜明珠在石门处一排排摸了过去,仍是一无所获。她又倒退了几步,脚下蓦然踩到了一块拳头大小的石块,低头一瞧,一堆石子横七竖八地陈在地上。她凝神瞧了一会儿地上的石子,而后冷哼一声,依次将位于正东、西南、正北的石块捡起,随着最后一颗石子被秦良玉拿在手中,眼前的石门缓缓地升了起来。

柳文昭眼前一亮,正要问秦良玉是如何办到的,回头便瞧见了追赶而来的山贼。山贼见两人要跑,情急之下,手中暗器脱手而出,直奔柳文昭面门而去。柳文昭惊呼,还未等回过神,已被秦良玉揽住腰身冲出石洞。秦良玉以身体替柳文昭挡了暗器,嘴角有鲜血溢出,她也无暇顾及,顺着怪石嶙峋的山体徒手攀岩,还要抱着柳文昭,实在吃力。此时见对方还是一副男女授受不亲的模样,她不由皱眉道:“不想死就抱紧我。”

柳文昭闻言急忙紧紧搂住秦良玉的脖子,脸上却不合时宜地浮出了两朵红云。

外面天色正黑,漫天星子闪烁,山上早已是冷清一片,只有夜风拂过时,枯叶才会脆响几声。爬上一座孤峰后,秦良玉紧紧地拉着柳文昭的手连夜向前又奔了十数里。路上柳文昭体力不支,秦良玉便将她背在背上,连跑带歇,反复了一整夜,直到天亮时分,才算是瞧见了石砫的城门。

“趁我还清醒,你快些与你家人联系。”秦良玉此时连睁眼的力气都没了,整个人重重地挂在柳文昭身上,“我不知道那伙人是否会追来,你……快些,若是必要时候,你只管自己逃,莫管我。”